Monday, December 22, 2025

与包乐史驾帆航行|奥德修斯一代的最后一人

 

与包乐史驾帆航行|奥德修斯一代的最后一人

文、图/包乐史(Leonard Blussé),译/孙蕴琦
2025-12-22 13:37
来源:澎湃新闻
 ∙ 翻书党 >
字号

爱德华·奥尔卡德(1914-2017)

据说奥德修斯在多年漂泊之后,已无法再在伊萨卡岛上安定下来。于是他做出了一个极端的决定——永远告别海洋世界,因为在那里他总能感受到怀着复仇之心的海神波塞冬在他耳项边喷出的炙热气息。他扛着一支桨,踏上了大陆的旅程,走了好几个星期,直到遇到一个人,那人问他肩上那根奇怪的木棍是做什么用的。那正是这位希腊英雄所等待的时刻——他已经离海那么远,以至于没有人再认得那是一支桨。于是,他终于可以在这里平静地度过余生。

当我读到2016年出版的《独自航行好望角及更远处》(Solo around Cape Horn and Beyond)一书的前言时,不由得想起了这个故事。该书的作者、著名的航海家爱德华·奥尔卡德(Edward Allcard),原来在他漫长的漂泊生涯之后,隐居在比利牛斯山中的袖珍国家安道尔的群山里!他是否也像那位希腊英雄一样,再也不愿与大海有任何瓜葛?事实恰恰相反。奥尔卡德虽居高山、远离海岸,却仍珍藏着对上世纪六十年代那段孤独航行的深切回忆,以至于在他93岁高龄时,经妻子克莱尔(Clare)的敦促,他再次动笔写作。正如克莱尔后来解释的那样,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因为他的记忆已经开始衰退,而且,他手头也不再有原始的航海日志可供参考。在出售他的“海上漫游者”号(Sea Wanderer)时,他不慎把那些航海日志遗留在船上,尽管他以往的作品正是根据这些航海日志写成的。或者正如他自己所说,那是“我在海上的谈话方式”。 幸运的是,他手头还留有许多照片和笔记。当奥尔卡德在2017年因意外跌倒去世时, 享年103岁(!),他留下了四本精彩的航海著作——每一本都让人仿佛身临其境,与他同船远航。从他那里,人们能学到太多东西:有关航海导航、途中修理船只的知识,如何面对海上的恶劣天气与彻底的疲惫的经验,但更重要的是,他在字里行间洋溢出的那份“航行的喜悦”。随着奥尔卡德的离世,那一代老派的环球航行水手——“奥德修斯一代”(这是著名航海记者兼作家约翰·鲁斯曼尼尔[John Rousmaniere]对他们的称呼)也随之永远消逝。正如约翰·克雷奇默(John Kretschmer)所说,他们是“真正的海上吉普赛人,寻找的并非热带海域中几场有趣的冒险。他们在寻求深刻的个人体验,并愿意为此冒着生命危险。”再没有比这更贴切的描述了。

最初的冒险

爱德华·奥尔卡德在伦敦上游的泰晤士河畔长大,很早就掌握了航海技巧。当他收到祖父赠送的一艘15英尺长的无篷小艇时,他当即驾船顺着河流直接驶向大海,此举当场震惊了所有人。几年后,他毕业于船舶工程专业,找到了一份船舶工程师的工作。1939年战争爆发时,他因戴眼镜而被海军拒收,这让他非常失望。但在接下来的几年里,他致力于为坠海飞行员设计和建造救援设备,从而发挥了作用。在伦敦大轰炸期间,他的一只手臂被飞溅的流弹碎片严重击伤。

1947年11月,他第一次驶向西班牙的航行并不顺利。他的船“康坦特”号(Content)是一艘重达20吨的大型单桅帆船,当舵杆从船体松脱时,船体开始漏水。他拼命抽水,才勉强返回彭赞斯(Penzance)。那次惊魂让他久久不能平静——他再也无法信任这艘舱底灌满海水的大船。次年春天,他在达特茅斯遇见了“坦普特雷斯”号(Temptress)。这是一艘建于1910年的双桅小帆船,船长34 英尺,船宽10英尺,吃水6英尺,配备一台7马力的煤油发动机,看起来更适合他打算进行的长途航行。1948年8月27日,时机到了:他再次驶向直布罗陀!!航行一天后,“坦普特雷斯”号被一群疾速航行的法国金枪鱼捕捞船追上。奥尔卡德收紧主帆,却惊讶地发现,随着风力加大,桅杆竟像芦苇一样弯曲。于是他决定,到达直布罗陀后,要先造一根新桅杆,再投入新的冒险之中。

奥尔卡德在自己的第一艘船上

在比斯开湾,“坦普特雷斯”号遭到一场猛烈的风暴的严重袭击,并伴随着当地特有的滔天巨浪,导致船体的接缝裂开,海水不断涌入。但由于爱德华·奥尔卡德安装了一台强力的舱底泵,他并未过分担心。十一天后,他抵达拉科鲁尼亚(La Coruña)港口。当这位船长筋疲力尽地将船系在码头上时,他已经连续掌舵整整36个小时。这时他才得知,在同一场风暴中,有四艘拖网捕鱼帆船连人带船全部葬身大海。

奥尔卡德为什么要连续掌舵那么久?因为当时风舵自动驾驶装置尚未发明,“坦普特雷斯”号无法自主操舵。当他实在撑不住时,就让船“顶风停驶”,以便稍作休息。就这样,他昼夜不停地航行。“约书亚·斯洛卡姆(Joshua Slocum)真是个幸运的人”,他略带嫉妒地写道:“他的‘喷雾’号能在各种风向下自行航行,使得船长在环游世界的旅程中,大部分时间都可以沉浸在书籍里。”

拉科鲁尼亚因犯罪率高而臭名昭著,果不其然,几天后奥尔卡德发现自己的钢笔、手表和所有的钱都不翼而飞。幸好警方成功抓住了小偷,追回了部分赃物。从这个“贼窝”出发,他绕过菲尼斯特雷角(Cape Finisterre),穿过西班牙西北部著名的“里亚斯”(rias,海湾或河口峡湾),继续航行至里斯本。在特茹河入海口处,“坦普特雷斯”号遭遇了猛烈的近岸涌浪。随后,他绕过圣文森特角,一路直航至直布罗陀。1948年10月8日,他终于抵达了有着“巨岩”之称的直布罗陀。在直布罗陀港,奥尔卡德结识了许多在那里过冬或滞留的水手,相处得十分融洽。其中一位叫格里尔上尉(Commander Greer),他的双桅纵帆船名为“卡尔卡拉”号(Kalkara),是“一个喜欢高桅杆、大狗,但妻子娇小的男人”。整个冬天,他一边打磨新桅杆,一边跟着邻船推荐的一位“不拘小节”先生学习西班牙语——后来才发现此人真名叫路易斯·莫拉莱斯(Louis Morales)。事实证明,西班牙语知识对他后来的航行非常有用。

横渡

1949年5月21日,“坦普特雷斯”号在经过彻底修缮和重新油漆后,重新起航,暂定目的地是加那利群岛中的帕尔马岛(Palma)。奥尔卡德在直布罗陀时已经决定,要效仿阿兰·热博(Alain Gerbault),独自一人驾驶帆船经加那利群岛航行至纽约。26年前,那位法国人从地中海出发,不间断航行101天后抵达纽约。奥尔卡德认为,若不走热博当年从百慕大群岛北面航行的路线,而改从南面绕行,他可以在八十天内抵达。从直布罗陀到纽约的直线距离约为3000英里,但经加那利群岛的南线则要长得多,大约5000英里。他的计划是先南下至约北纬22度,然后向西北航行,穿过加勒比海与百慕大之间的海域。这样,他可以先利用有利的信风,然后再沿美国海岸顺势乘着向北流动的墨西哥湾流北上。

奥尔卡德在路上“诸事不顺”。预期的信风迟迟没有出现,而在马尾藻海(Sargasso Sea)中,他被困在臭名昭著的海藻中好几天,动弹不得。不过,这倒也让他有机会近距离欣赏色彩斑斓的鲯鳅,与一条连续几天陪伴他游动的鱼“聊天”,并仔细观察那些被称为“葡萄牙战舰”(Portuguese men-of-war)的水母,这种水母头上顶着一个小帆——据奥尔卡德观察,这种生物“并非顺风而行,而是迎风游动”。

“于是我独自坐在驾驶舱里,手里捧着一杯茶。不由得放声大笑——因为这广阔无瑕的海面实在太美了,四周尽是一片奇妙的色彩交织。帆的对称之美,海洋的魔力!与其去想克里姆林宫里又在发生什么事,我宁愿沉思于自己每天的消化状况……航行途中永远有干不完的修修补补……只有通过一次漫长的海上旅程,你才能让一艘船真正‘整洁如新、井然有序’。”此外,奥尔卡德还赞美了在海中央的船舱里削土豆,然后准备一顿简单的菜肴那种简单的快乐。这样的生活,也足以让一个航海者感到幸福。

在靠近美国海岸时,奥尔卡德必须做出选择:是沿着航运主航道直接驶向纽约,还是绕过蒙托克角(Montauk Point)进入长岛海湾(Long Island Sound)。后者虽然路程更远一些,但看起来更安全一些。

1949年8月9日,当奥尔卡德在纽约市的“城市岛”(City Island)对面的一个小海湾抛锚时,他确实在八十天内航行了大约4800英里。不久之后,他就被一群记者包围。整个美国似乎都想知道,他是如何完成这段艰苦的航程的。这促使这位英国人在当年秋天写下了《单人航行》(Single-handed Passage)一书,并为那些梦想远航的人增添了一篇附录,里面提供了各种建议,包括“理想的船只”、“深海意识(deep-sea sense)”等,换言之,即给未来航海者的忠告。他甚至幽默地给出了一个解决船员问题的妙招:“如果你想要船员,那就娶一个吧!”

直到1950年8月15日,奥尔卡德才再次解缆启航,此时正值飓风高发季节。他的书稿已交给一家出版社出版,而在此期间,他也抽空探索了周边地区。在一次短途航行中,就在哈德逊河畔,他发现了一艘极具吸引力但已严重失修的帆船,停泊在一座别墅前。这艘双桅纵帆船拥有优美的船型曲线,在各方面都符合他对远洋航行的要求。船主多年前已经去世,而他的遗孀一直不忍心卖掉先夫的梦想之船。尽管如此,奥尔卡德还是和这位老太太达成了协议,以250美元的价格买下该船,条件是他从英国航行归来后,要亲自前来取船并将其修复如初。

一次结局出人意料的艰苦航程

对于返回欧洲的航程,由于奥尔卡德在他的第二本书《“坦普特雷斯”号的返航》(Temptress Returns)已做了描述,我在此就不费太多笔墨。那是一次让人精疲力竭的冒险,用两百页“恶劣天气航行”的篇幅来总结也不为过。当你疯狂到(或者像奥尔卡德那样,别无选择)要在飓风高发的季节中启航,你还能期待什么“一帆风顺”呢?出发后不久,“坦普特雷斯”号就遭遇了一场可怕的飓风,随后又连续遭遇了六次猛烈的暴风。在海上漂泊八周之后,1950年10月19日星期四,船长似乎依稀看到亚速尔群岛中的弗洛雷斯岛(Flores)。然而,往往事与愿违,“坦普特雷斯”号再次被卷入一场强烈的飓风。整艘船被打得完全侧翻,大桁被折断,后桅和部分舷墙被冲走。利用风眼里短暂平静的喘息之机,奥尔卡德迅速抽干舱内几乎没到船舱底板的海水,随后呼啸的狂风从相反方向再次袭来,重新将船卷入暴风的怒吼之中。“坦普特雷斯”号像玩具一样,被巨浪抛掷进一个又一个波谷。风势猛烈到让人无法分辨风与浪。船体剧烈震动,在无帆(under bare poles)的状态摇摆幅度高达 100 度。“在漆黑一片的夜里,我已完全精疲力尽,以至于大声喊道:‘够了!我受够了——好吧,不是现在,也许再过五分钟吧!’”五分钟过去,又五分钟过去,奥尔卡德喃喃自问:“那能带给我新力量的该死的黎明怎么还不来?只有黎明的曙光可以增加我的力量让我坚持下去!” 清晨时分,在舵位上坚持了十五小时后,他拖着淤青的肋骨和骨折的脚趾,终于爬回铺位休息。而这时,气压计竟然奇迹般地似乎开始微微上升了。

10月28日,奥尔卡德在霍塔(Horta)的小港口抛锚。由于汹涌的海浪甚至持续不断地涌入防波堤,他决定在一周后将千疮百孔的船只吊到岸上进行维修。让他宽慰的是,东方电报公司(Eastern Telegraph Company)一位友善的职员在自家的简易别墅为他提供了几周住宿,让他得以恢复体力与精神。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他悠闲地倚坐在扶手椅中,手握一杯葡萄酒,眺望着雄伟的皮科火山,轻声喃喃出那句带有预言意味的话:“我是否能找到内心的平静,安乐知足地在一个地方定居下来?” 如今我们已经知道了答案——那个避风港还要再等四十年才会到来。

船只的维修工作,包括所有金属配件的锻造,以及桅杆与舵柄等木件的修补(后桅、横桁与舵柄都像火柴棍一样折断了),耗时超过6个星期。当“坦普特雷斯”号终于重新下水时,奥尔卡德在一个下午邀请了几位朋友来进行试航。海关关长甚至带来了一位女伴,这位女士在当地是一位小有名气的诗人。出发日期因为一场风暴而推迟,但一周后,当一股在那个季节罕见的西北风开始吹拂时,奥尔卡德立刻做出了决定:“绝不能浪费这么好的顺风。” 于是,他在深夜时分驾着船悄然驶出港口,只有一艘返航渔船的船员目送着他离去。

奥尔卡德满怀好心情地整夜掌舵,“坦普特雷斯”号完全值得他的信赖,以每小时五至六节的速度航行,显然也同样充满了活力,让他尽情享受驾船的乐趣。第二天清晨,就在他准备煮早餐粥的时候——毕竟传统的英国水手离不开他们的“早晨燕麦粥”——他惊讶地看到,一只手慢慢从船舱口探出来,紧接着是一张长着一双大大的棕色眼睛的脸庞:一个女偷渡客!她就是那位年轻的女诗人!她在前一天的傍晚,趁奥尔卡德上岸告别时,由一位朋友偷偷划船送上船来,然后躲进了船艏舱内。

“她默默地坐到我身旁,神情有些害怕,并试图挤出一个微笑。” 我问她:“你叫什么名字?” 她回答:“奥蒂莉娅·弗拉亚奥(Otilia Frayao)。” 等到奥尔卡德终于能正确地念出她那葡萄牙名字的时候,两人早已笑得前仰后合。

“你为什么上船?”

“我想去英国!”

“但我根本不去英国,我是要去直布罗陀!要不,我把你送到圣米格尔(一个附近的岛屿)吧?”

这个提议引发了奥蒂莉娅一连串愤怒的葡萄牙语抱怨。显然,那并不能满足她的愿望——她想要离开亚速尔群岛,奔向广阔的世界。接下来的几天里,他们的交流变成了一种由西班牙语、英语、法语和葡萄牙语混杂而成的“拼凑语言”; 尽管奥蒂莉娅能听懂西班牙语,但爱德华却完全不懂葡萄牙语。至于途中在马德拉岛(Madeira)把她放下的提议,也同样被她坚决拒绝了。

偷渡者奥蒂莉娅在“坦普特雷斯”号上

最终,因为受风向影响,根本无法到达直布罗陀,奥蒂莉娅便随船航行到了卡萨布兰卡。在航行途中,她展现出自己是一位能干的水手。“这大概是葡萄牙人的天性吧”,爱德华打趣道。尽管偶尔会思乡,也时常有些文化上的冲突,两人却相处得十分融洽。后来,奥尔卡德有机会读到奥蒂莉娅的日记,并巧妙地将其内容融入了自己的航行记录之中。毫不意外地,当他们抵达卡萨布兰卡后,这位偷渡美女的故事成了世界新闻。容易被感动的英国人甚至为奥蒂莉娅提供了一张飞往伦敦的免费机票。就这样,这段奇特的冒险在机场落下帷幕,情绪激动的船长在那里挥手告别了他的偷渡者。

在返回英国家乡港口之前,奥尔卡德还经历了各种各样的事情:从与一位肚皮舞娘共度的疯狂夜晚,到拜访一座阿拉伯农庄,再到航行途中既有无风的平静海面,也有猛烈的暴风雨,甚至还几次险些与蒸汽船或鲸鱼相撞。仿佛这一切还不够,他还染上了黄疸病,抵达朴茨茅斯时极度虚弱。当时一名愚钝的记者竟一本正经地评论说,他在漫长的航海中“显然是晒黑了不少”。

没有什么比在圣日耳曼码头(St. Germans Quay)受到的欢迎更让我们的英雄感动。码头上站满了当地居民,还有一群从伦敦赶来的朋友,都在等待着迎接他。“我突然有点害羞,”他回忆说,“为了打破那一片无声的寂静,我喊了一句:‘能回来真是太好了!’”在场的其他人都没有说话,只是齐声鼓掌。“我喉咙一紧,哽咽得说不出话来。” “不,我永远不会忘记那安静却坚持的掌声——正是它在圣日耳曼码头迎接我。”

新的冒险

1950年从美洲航行归来后,爱德华·奥尔卡德首先将全部的精力与积蓄投入到他与当时的妻子在康沃尔开设的一所儿童收容所中。尽管如此,这个永远不安分的男人仍旧魂牵梦萦着那艘在纽约以250美元“淘到”的、破败不堪的双桅小帆船。他在购船时曾暗示,自己终有一天要驾驶这艘船远航。这个承诺深得前任英国船主阿尔伯特·博恩(Albert Bone)的遗孀的心意,因为她的丈夫生前也曾梦想着驾驶这艘游艇环游世界。那艘船名为“漫游者”号(Wanderer),长36英尺,宽11英尺,吃水5.5英尺,建于1911年的吕贝克(Lübeck,当时阿尔伯特在此居住并工作),由著名的造船师哈里·伍斯特劳(Harry Wustrau,1878–1945)设计,这位造船师后来还设计了著名的训练船——三桅帆船“戈尔希·福克”号(Gorch Fock)。

三桅帆船“戈尔希·福克”号( Gorch Fock

哈里·伍斯特劳设计的“赫尔加”号( Helga

然而,在阿尔伯特能够启航之前,第一次世界大战爆发了。作为一名英国公民,他因此被关进德国的战俘营,在铁丝网后度过了整整四年。即便如此,他忠诚的德国航海伙伴希尔达(Hilda)仍会时不时偷偷前去探望他。在那几年里,她还安排一位老船友悉心维护“漫游者”号,使这艘船始终保持完好——并且无论战时还是平时,每天黎明和黄昏时刻,英国红船旗仍在德国土地上准时升起与降下!战争结束后,阿尔伯特放弃了最初的计划,与希尔达一起追寻“美国梦”。 1921年,这艘游艇被运往纽约,夫妇俩在船上居住了多年,直到最后才搬到岸上生活。

经验老到的修船匠

爱德华·奥尔卡德是个不可救药的“船痴”。 买下“漫游者”号后,他立刻在马萨诸塞州将这艘破败不堪的船拖上岸,准备进行一次彻底的“翻修”。他对那艘船简直爱到发狂。否则,他当初怎么会在明知自己还得回英国、还有一堆事务要处理的情况下,依然一头扎进去买下一个破破烂烂的船壳呢?不过,1953年终于到了行动的时候:奥尔卡德撇下了妻子和孩子,为了省钱,搭乘一艘船主被指控谋杀罪的帆船从英格兰前往美国。但在航行途中,他感到越来越不安——“和那个人单独航行。只有他和我,没有其他目击者。” 于是,当船抵达百慕大时,他果断下船,改乘飞机飞往纽约。

“漫游者”号的整修工作终于可以正式动手了。初步检查便发现,两根桅杆都已彻底腐烂,必须更换。这正好是改装成双桅纵帆装的好机会,这样帆面的分布也更加均衡。原有1911年的老式煤油机被换成了一台稍微现代一点的发动机(后来又被一台可靠的18马力利斯特柴油机取代——那可是厂家赠送的礼物!)。船一旦重新下水,奥尔卡德便经由美国内陆水道(Intracoastal Waterway)驶向迈阿密,然后穿越到巴哈马群岛进行进一步的修缮工作。他缩短了驾驶舱,并使其具备自排水功能,将腾出的空间巧妙地改造成一个舒适的“小舱室”(doghouse),里面安置了一张海图桌。至此,这艘船在他眼中才算真正具备远航资格。

“海上漫游者”号的线描图

尽管如此,在经历67天颇为艰苦的跨洋航行回到英国后,仍有大量工作要做。甚至连船名也必须改。在埃里克和苏珊·希斯科克(Eric and Susan Hiscock)的劝说下——这对夫妇驾驶他们的“漫游者”号(Wanderer)进行了多次远航,并据此写出了几本畅销书——爱德华·奥尔卡德将自己的船改名为“海上漫游者”号(Sea Wanderer)。此外,他还更换了船体约四分之一的外壳,特别是吃水线附近的船板,显然多年以来因哈德逊河每年结冰融化而严重受损。

“海上漫游者”号

“我买下这艘船,”奥尔卡德写道,“并将它装备起来,是为了探索我们所生活的这颗星球。我没有固定的计划,但有几个(航行)区域是我特别想深入探索的,特别是南美洲,从拉普拉塔河(Rio de la Plata)周围的地区开始。” 他接下来的多年探险之旅记录在他的著作《独自航行:一艘三十六英尺双桅帆船从英吉利海峡到加勒比海和拉普拉塔河的单人冒险巡航》(Voyage Alone, An Adventurous Cruise in a Thirty-Six-Foot Ketch, Sailed Single-Handed from the English Channel; to the Caribbean and the River Plate)。正如副标题所示,书中讲述了他1957年横渡大西洋前往加勒比海的航程,以及在向风群岛(Windward Islands)间多年的漂泊之后,又驶向蒙得维的亚的旅程,并于1962年抵达。四年后,奥尔卡德再次解缆起航,开始了《独自绕过合恩角及更远的地方》中所记述的旅程,即前往智利的瓦尔帕莱索(Valparaíso),拜访远方的亲戚。正如我们将看到的,在后来的几年里,他不紧不慢地经由塞舌尔群岛和好望角,又返回了安提瓜,从而完成了他的环球航行。

摩洛哥插曲

看起来,当奥尔卡德于1956年冬天启航时,他的婚姻可能已经走到了尽头,因为在他之后的书中再也没有提到妻子米歇尔(Michelle)和女儿多娜(Dona)。由于启航时身无分文,他决定先在当时仍属法国的摩洛哥靠包船挣钱。他与一位在直布罗陀认识的前突击队员阿什利(Ashley)合作,载着钓鱼爱好者从丹吉尔港(Tangier)出发到直布罗陀海峡一日游,这样的包船经营持续了将近一年。不过,丹吉尔的生活并不平静,因为停泊在“海上漂流者”号附近的两艘游艇在短时间内相继神秘爆炸。奥尔卡德见机行事,就这些爆炸事件为《每日邮报》(Daily Mail)撰写了一篇轰动性的报道,这为他赚到了整整50英镑,还附带了一幅漫画。事情随后变得更加不妙,一些形迹可疑的人开始在岸上跟踪他——据说怀疑他参与毒品走私。这下乐趣全无,是时候离开了。于是他决定启程前往加那利群岛,而阿什利这时选择不与他同行。

在驶往加那利群岛中的大加那利岛拉斯帕尔马斯(Las Palmas)期间,奥尔卡德第一次试用了他新添置的“信风帆装”——也就是由法国航海家马兰-玛丽(Marin-Marie)和勒图梅兰(Le Toumelin)首创的“双前帆”配置。事实证明,这种帆装确实为航行带来了显著的方便。在顺风航行时,即使升着主帆,船也能自我操舵。于是,在稳定的信风航行时,他终于“从舵柄的暴政中解放出来”。

一次挑战

在抵达拉斯帕尔马斯几天后,爱德华·奥尔卡德迎来了一位访客。一位从附近停泊的游艇上划船过来,后来成了奥尔卡德终身挚友的水手:彼得·唐瓦尔德(Peter Tangvald)。这位挪威航海家正在前往旧金山的途中,打算在那里出售他的纵帆双桅船“风花”号(Windflower)。奥尔卡德也一样,他在大洋横渡前还有一长串“待办事项”,而当时离圣诞节只剩四十天。由于两位船长都希望在圣诞节前抵达安提瓜,他们干脆决定:“我们何不来一场比赛?” 唐瓦尔德挑衅地提议。“好呀,我奉陪。”奥尔卡德答道。他们商定,抵达安提瓜的胜者将获得一美元的奖金。那张一美元钞票被装进一个信封里,邮寄给了安提瓜英吉利港(English Harbour)的“包船之王”尼科尔森上校(Commander Nicholson),以便他届时能将奖金颁发给获胜者。他们当时还不知道,这场赌赛实际上开启了一项年度比赛,如今每年都有数十名(旅游)水手参赛。

爱德华·奥尔卡德(左)与彼得·唐瓦尔德(右)的合影

1957年11月20日星期三下午两点半,皇家航海俱乐部(Real Club Nautico)的船长鸣响了发令枪。由于“风花”号比“海上漫游者”号长9英尺,从理论上讲速度会更快,因此看似胜负已定。然而,奥尔卡德拥有信风双前帆这一优势,而唐瓦尔德则没有自动舵装置。航程中的天气并不理想:原本期待的稳定信风并未出现,取而代之的是长时间的无风与猛烈的暴风雨交替。奥尔卡德的 《独自航行》中关于比赛的章节(以自己和唐瓦尔德的航海日志为基础)显示,两位船长选择了不同的航线,在四周航程中,日复一日地权衡着彼此的胜算。当“海上漫游者”号于圣诞前夜驶入安提瓜港时,尼科尔森上校手持酒瓶在码头等候他的英国朋友:“嗨,爱德华,我给你准备了一瓶朗姆酒,作为安慰奖。” 彼得·唐瓦尔德原来两天前就已经抵达了。至此,第一次跨大西洋单人帆船赛圆满结束。

奥尔卡德与彼得·唐瓦尔德之间的单人帆船比赛的航线图

在西印度群岛的包船岁月

“六月,还太早;

七月,要戒备;

八月,如非必要,别出海;

九月,切记提防;

十月,风暴已过。”

以安提瓜为基地,爱德华·奥尔卡德在三年多(1956-1961年)的时间里,带着包船的客人在加勒比海地区四处漫游。正如上面那段“顺口溜”指出的,飓风季节从六月持续到十月,这决定了向风群岛周围一带一年一度的航海季节:每年十二月至次年五月,是带旅客出航的好时节;而夏季则用于船只保养和维修。

西印度群岛的地图

当时,尼科尔森一家父子两代几乎垄断了安提瓜的包船业务,只出租漂亮、体型大的帆船。然而,他们对友好的“海上漫游者”号的船长却破例了。奥尔卡德生动地回忆了“美好的旧时光”, 每年包船季结束时,英吉利港仍充满欢乐的气氛,每个人都可以安静地修理自己的船只。对于那些在20世纪50年代仍往返于向风群岛之间的漂亮双桅帆船,他还描述了它们的建造、下水和运货情况。此外,他还怀念一条名叫弗洛拉(Flora)的吸盘鱼,她吸在“海上漫游者”号船底好几个月,这主要是因为包船的客人喂她吃浸了橄榄油的沙丁鱼。直到有一天,她突然离开,让船长颇感惆怅。“我原本希望弗洛拉能一路陪着我游到拉普拉塔河,但她却突然消失了。她为什么离开我呢?…… 我的一个朋友对此评论道:‘你还想怎么样,爱德华?你让那些讲究的付费旅客在热带吃热粥,他们也不敢抱怨。你总不能指望一条鱼也这么礼貌吧。’”

No comments:

Post a Comment

与包乐史驾帆航行|奥德修斯一代的最后一人

  与包乐史驾帆航行|奥德修斯一代的最后一人 文、图/包乐史(Leonard Blussé),译/孙蕴琦 2025-12-22 13:37 来源:澎湃新闻  ∙  翻书党 > 字号 爱德华·奥尔卡德(1914-2017) 据说奥德修斯在多年漂泊之后,已无法再在伊萨卡岛上安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