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读小报|3600页的《我的奋斗》,在挪威卖了50万册
陈以侃
2015-08-31 09:41
"所有经典的故事结构都围绕着死亡,就如同听众围着烘手的那堆篝火。"
《小说机杼》(How Fiction Works)国内读者已经可以买到了,要说欢愉之辞难工,"阅读"这么不好达诂的快乐,詹姆斯·伍德老师能让它在纸面上跳舞。他出了本新书叫《最接近生命的东西》(The Nearest Thing to Life),题中之义还是伍德常引的托马斯·曼,小说是"不完全是(not quite)"的艺术,明明是假的,所谓文学就发生在你允许自己信以为真的那一纵身中。篝 火那句是伍德引了阿多诺。约翰·多恩在布道时,说我们的整个生命不过一个插入语,上帝赋予又收回灵魂才是构成"完美句子"的关键语法单位。伍德想讲的一个 道理是小说的力量或许就来自于它能同时扩展又压缩这个插入语。在俗世的层面上,柏拉图所谓人事皆小事,但凑近了端详细节,用目光照亮无关紧要,是延长生 命;而在宗教的层面上,封面封底之间,"我们虽然在叙事中推进,但一切都已经发生了,它就在我们手中",于是我们有了神的幻觉,仿佛可以从头至尾地掌握某 个生命。
挪威作家克瑙斯果德(Karl Ove Knausgaard)
"我觉得无聊时,依然感到有趣。"
近 两年英美小说界每个人都在聊挪威作家克瑙斯果德(Karl Ove Knausgaard)三千六百页的六卷巨著《我的奋斗》(My Struggle),很大一部分原因是没有人知道该说什么。挪威寥寥五百万人口,福利好到只能买书,六本加起来居然耸人听闻地卖了五十万册。这书有两点特 别,一是他的自传体"小说"完全真名真姓真事,外扬家丑,被亲戚告上法庭,二是它用一种近乎自暴自弃的流水笔调写自己的庸常生活,比如喝茶就花半页写怎么 等水开,开车从A到B能写出百度地图路线详情的效果,同时描绘见到的每个行人,终于把某读者逼到去书店烧书。
译 成英文后(今年出到第四卷),扎迪·史密斯说她第一卷还没读一半,就像嗑药般去预备好了第二卷。从来和懒惰句子不共戴天的伍德居然也喜欢,书评里有上面那 句话;而且更难得的是,因为阅读克瑙斯果德的体验太过怪异,以至于连伍德费尽力气的百般解释也没有让我的体验本身更为丰沛。反而在读《最接近生命的东西》 时我想到,所有小说中的人生,都是从终点回望的人生,只有在《我的奋斗》里,因为自虐般的真实和琐碎,作者失去了这种控制,读者被抛回到那个时刻里,和那 个记忆中的克瑙斯果德一同挣扎和煎熬(可惜中文书名里少了这层意思),没有尽头感就是悬念。
——"只靠自我认知是没有用的。"
——"唔,但至少能让你痛苦得更清醒。"
像 我们这些持证的哈英族(Anglophile),当年结业时都要举拳头宣誓终生热爱女王和斯蒂芬·弗莱(Stephen Fry)。弗莱曾说他的文字师承是3W,王尔德、沃、伍德豪斯,也毫不勉强一直是我的审美上限。所以当看到扎迪·史密斯评论爱德华·圣奥宾(Edward St Aubyn)兼具"王尔德的机锋、伍德豪斯的轻盈和沃的刻毒"时,我猜想Picador出版社的营销部门一定绑架了她的家人。最近把"帕特里克·梅尔罗斯 五部曲"的最后一本也读完了,总觉得这是英国当代小说的最高成就。
和六本《我的奋 斗》一样,梅尔罗斯系列也是驱魔式的写作,与克瑙斯果德那些莫名的幽怨相比,梅尔罗斯要面对的事情发生在第一卷《算了》(Never Mind):他被父亲性侵。这也是圣奥宾的真实经历。暴行之后,另起一章,父亲的心理活动他这样写:"吃午饭的时候,大卫·梅尔罗斯意识到,或许他对中产 阶级故作正经的蔑视似乎贯彻得有些过了头。"圣奥宾说他写"梅尔罗斯"大多时候身上只裹一条浴巾,因为汗如雨下,衣服换不过来。所引句子出自第三卷,他第 一次向别人透露父亲的所作所为。之后梅尔罗斯还回了一句,"那当然,人生得意莫过于此(Oh, ya, I wouldn't miss that for the world)。"
一 是终究不能无休无止地读克瑙斯果德写他怎么吃麦片,二是对北欧男子存留一个哭哭啼啼的印象还是有愧,于是找了两本乔·内斯博(Jo Nesbo)来读。很过瘾。几乎是当下口碑最好的犯罪小说家,他曾在访谈中如上评论他的体裁。弗洛伊德早就说,我们向往生前和死后的安详状态,他称为 Thanatos(死神萨纳托斯),指自我毁灭的冲动,但我们又有一种本能机制想要掌控这种向死而生的过程。体现在文学上(在悬疑叙事中尤为明显),就是 虽然我们渴望水落石出、寰宇太平的结局,但同时追求和享受这种延宕结局的沮丧和困惑。
上 礼拜收到一本多年未见的诺斯罗普·弗莱(Northrop Frye)的笔记、日记选。正巧翻到他说喜欢读侦探小说,但他"从来都是被牵着鼻子走","从来发现不了前后矛盾之处","从来不知道警探看一眼手表,大 喊'或许还来得及!'时发生了什么",他只是喜欢那些弦外之音,喜欢每个句子都有两层意思,一层是推动剧情的表面功能,一层是构成最后真相的潜在内涵。多 年前读到保罗·奥斯特《玻璃之城》中的一个句子,之后每篇书评都先看能否把它用上:"一个好的悬疑故事的每句话、每个词都重要,或者说它们都有变得重要的 可能——那也是一样。"这不仅触及阅读的本质,即文字的分量要靠读者施加,同时也印证了上文反复搬弄的想法:故事中字词的意思,是结尾赋予的;不单单是意 思,它们定格前那种摇摆的生命力,也正是因为知道结尾在那里等着才有。陈以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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